當今社會,社交場合,介紹一個人,通常是:他是某某單位某某職務。這種介紹,其實很膚淺。工作單位、職務,固然是一個人有用的標簽,但都是短暫、外在的屬性。內在、持久的屬性,並沒有得到介紹。還不如古人,一見面先請教他人府上哪裏,也就是家鄉是哪裏。家鄉的屬性,永遠無法改變。賀知章《回鄉偶書》中的詩句“少小離家老大回,鄉音未改鬢毛衰”,道出了家鄉方言持久不易變化這一特點。一個人,家鄉烙在身心上的印記,不易變化的東西多著呢。語言只是一個方面。
經常有陌生人在探知我的籍貫後,表示吃驚:你的普通話不錯。其實,我在十六歲負笈北上之前,一句普通話都沒有說過。從小學到初中、高中,我們鄉村學校,沒有一個老師,是用普通話講課的。現在說起來,堪稱匪夷所思的奇跡,那個年代卻是普遍現象。
我的普通話之所以比一般家鄉人好一些,主要有三個原因:一是大學時代遇到一位非常熱心糾錯的同學。這位如今在山東省紀律檢查委員會工作的同學,現在仍說一口純正的山東方言。但是,相比於我的吳方言臨海話,他的話勉強也可以算是普通話了。畢竟人家是北方話。打一入學,將近有兩年時間,這位同學都是我的義務、免費發音糾正人,風雨無阻,從不懈怠。兩年之後,他才停止了自己的糾正工作。原因是,我的普通話已經甩他幾條胡同了。二是我選擇了語音學為自己的方向。專業學習的過程中,有意識地註意發音方法是否正確,發音部位是否準確。比如,南方人普遍分不清的前後鼻音韻母,我會通過形聲字聲旁之類跡象加以區別,記憶。作為音韻學專業的研究者,我年年教學生用國際音標際聽辨語音,記錄發音,整理音系,自己的發音不有所進步,那才不正常呢。不過,話說回來,語音學家中,發音不標準的,大有人在。語音是否標準,主要是模仿能力的問題,不是理論修養問題。三是在北方居住的時間很長。濟南上學七年,出國教學前後累計四年,北京住了二十多年,離開家鄉以後的三十多年,都生活在說普通話的環境裏。
撇開語音能力高下,有一點可以肯定:我的家鄉話,至今純正。純正到,現在回家鄉,明顯有落伍的感覺。一直居住在家鄉的小夥伴們,他們的方音在隨時演變,而我的家鄉話卻永遠定格在我離開家鄉的那個年代,那個諸事美好的八十年代,不再演變。
不知道賀知章的“鄉音未改”是不是像我這樣,學會了北方話、標準語的同時,家鄉話也永遠定格在當年離開家鄉的少小年代?我想應該是這樣的。在異鄉,在京城的數十年裏,不大可能說一口他人完全同不懂的家鄉的語言。
古人有句話,叫:醉輕浮世事,老重故鄉情。個中原因,很好解釋:隨著年齡的日漸加大,越來越意識到,隨著父母的老去,家鄉終將成為自己難以回去的地方,心中難免生出一種不舍之情。父親已經於十多年前離世,現在為了看望母親,每年我至少會回一次家鄉。我很清楚,令我夢牽夢縈幾十年的家鄉,是回一次少一次的。
傷感是無益的,我也不太相信“親不親,故鄉人”的說法。家鄉固然有我不少同學,不少好朋友,但是,也有對我並不友好的人。比如說,家鄉有個徐姓退休老幹部,我跟他往日無怨,近日無仇,實際上根本不相識。但是,因為對一些文史問題的看法不一樣,他竟然視我如寇仇,字裏行間,流露的是萬般不屑,切齒痛恨。我自以為已經朝著人畜無害的方向努力再努力了,卻不料家鄉就有如此憎恨我的人,簡直匪夷所思。老鄉,老鄉,既可以喝酒用缸,也可能背後一槍。世事總會叫人呵呵!
盡管如此,我自認對家鄉是一往情深的。以至於我的妻子,經常提醒我:自己的家鄉再美好,也不必貶低別人的家鄉。誰不說自己的家鄉美,道理當然知道。但是,說起家鄉山川的秀麗,土地的滋潤,氣候的溫和,物產的豐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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